2009年2月25日星期三

《激荡三十年》读后感(Book Review)

这是一部很有阅读快感的书籍,整本书读下来没有什么阻碍。看完以后有很多感慨,先总结几点有:

1. 这三十年每一年都有致富机会,但要抓住这个机会,既要有眼光,有决心,更需要运气。

2. 社会变化非常剧烈,放在三十年中的任何一年,要预测五年之后的行情,都是非常困难的。

3. 对于普通人来说,在某个限定时间或是限定区域,要看清发展趋势是很难的,非常容易被一时的繁荣所迷惑,分不清是真繁荣还是虚假的繁荣。而中国由于种种原因,虚假的繁荣非常多。

4. 社会的整体大趋势还是越来越开放的,过去的成功经验未必能够复制。

2009年2月22日星期日

鲲鹏展翅,紫薇花开(Wedding of Roommate in Jinzhou)

以此纪念本科舍友大婚。仪式很隆重,婚礼很热闹。见到了很多多年未见的同学。谢谢新人亲友团无微不至的接待,短短的时间里已经让我们对锦州建立起了非常好的印象。顺便说下,这里的烤串真多,真便宜。

祝他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2009年2月15日星期日

一周工作小结(Review of the First Week)

这两天总算歇下来了,上网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写工作小结。于是琢磨着自己也总结总结。

上周六回来的,没怎么调整就直接去报道了。结果发现真是不适应啊不适应:生物钟完全没调过来,到了下午三点所有的时候思维就开始紊乱了,完全就是在强撑着。回来10点就立马睡觉,第二天才稍微好一点。以后就适应了,十一二点睡也没问题。跟我一块入职的同事更强,每晚一两点睡,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

说说同事,我们去的时候那些team leader已经在那工作了一个星期了。这周正好team在美国那边的顶头上司过来,进行公司文化和组织架构方面的一些培训,大家一块交流的非常愉快。目前公司的主要结构是各个team的头直接跟美国那边的上司通过电视电话会议交流,相互之间交流不多,director只是负责日常事务之类的事情,不干涉各个team内部的事务。

自己这个组的头看起来年纪比较轻,很面善。这周一直在面试新人,即使不过也会打电话说明或是推荐给其他的组,也一直不断有新同事进来。

工作的机器绝对是最高的,22寸的屏幕看起来真爽,不过安全方面做的也非常谨慎甚至可以说是严厉,这个不让用那个不让用的。制度上也很规范,我还第一次见到除工作时间不让员工留在公司的。目前分给我们的任务主要还是熟悉那套系统,另外还要学习lua和doxygen。

到了六日,开始解决房子问题了。问了好多同事都没有找到合租的,于是与同宿舍的合租。周六完全没什么进展,想不到周日竟然峰回路转,第一套房子就相中了,不禁有了与前一天买车时一样的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这样事情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总体下来感觉学习难度还不大,大家也是在一种共同学习的状态。目前的主要问题就是业余时间比较充足,如何充分的利用起来。同时从同事和领导身上学习人生的道理。

2009年2月6日星期五

第十三章 高科技公司的摇篮 — 斯坦福大学(zz)

目录
1. 充满传奇的大学
2. 硅谷的支柱
3. 纽曼+洪堡的教育模式
4. 创业的孵化器

硅谷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是靠斯坦福大学多方位的支持。很多当今世界上 IT 领域的领头公司都是由斯坦福大学的学生和教授创办的。它们包括惠普公司、思科公司、太阳公司、雅虎公司、Google(谷歌)公司、英特尔公司、制造处理器和工作站的 MIPS 和 SGI 公司、世界最大的显卡公司 Nvidia、世界最大的视频电话会议公司 Webex 等,另外在非科技领域还有著名的耐克(Nike)公司。此外,微软的 CEO 史蒂夫•鲍尔默和前董事会共同主席 Jim Allchin 也毕业于斯坦福。斯坦福在商业界和科技界创下的这种奇迹是世界上任何其它的一流大学都无法比拟的。为什么斯坦福大学能创造这样的奇迹呢?这要从它的发展、它的文化说起。

1. 充满传奇的大学

关于斯坦福大学的各种传奇故事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杜撰出来的。其中最流毒深远的讹传是这样的:

有两个乡巴佬夫妇,找到哈佛大学,提出为哈佛捐一栋大楼。哈佛大学的校长很傲慢地说,捐一栋楼要一百万,然后三句两句地便把这对老夫妇打发走了。这对老夫妇一边走一边唠叨,才一百万,才一百万。他们有一个亿要捐,于是便干脆自己捐了所大学,就是今天的斯坦福大学。

这个讹传被翻译成各种文字,广为流传,以至于斯坦福大学不得不在自己的网站上辟谣。其实,这个故事里面的漏洞很多,首先,了解斯坦福历史的人都知道老斯坦福(Leland Stanford Sr.)是加州的铁路大王,曾经担任过加州州长、美国联邦参议员,属于精英阶层(Elite Class),绝不是什么乡巴佬;我们在后面还会介绍到他的夫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第二,在十九世纪,一亿是一个天文数字,一百万美元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财富。美国最大的银行花旗银行到一九三几年,存款才达到几千万美元。直到斯坦福大学创办的二十年前,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捐赠不过七百万美元,它建立起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和霍普金斯医学院。在老斯坦福的捐款中现金只有一千多万,这已经是当时美国最大的捐款了。老斯坦福的捐赠中最值钱的是八千多英亩的土地。当年加州属于“蛮夷之地”,土地值不了什么钱,但是现在斯坦福所处的帕洛阿图市是世界上土地最贵的地方,这些土地的地价涨了不止万倍。第三,哈佛大学和美国所有的大学对捐助者从来都是非常殷勤的。坦率地讲,比中国的大学要殷勤得多,不会怠慢任何慈善家。这是美国大学能得到巨额捐助的重要原因之一。

关于斯坦福大学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老里兰德•斯坦福夫妇把他们唯一的孩子小里兰德•斯坦福(Leland Stanford Jr.)送到欧洲旅行,孩子在欧洲不幸去世。斯坦福夫妇很伤心,后来决定用自己全部的财富(大约几千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十亿美元。)为全加州的孩子(Children of California,而不是传说中的全美国的孩子或者全世界的孩子)建立一所大学,纪念他们自己的孩子。这所大学被命名为小里兰德.斯坦福大学(Leland Stanford Junior University),简称斯坦福大学。

1885 年斯坦福大学注册成立,两年后举行了奠基仪式,1891 年正式招收学生。共有五百名左右的学生,只有十五名教授,其中一半来自康奈尔大学。在这首批学生中,产生了一位后来美国的总统胡佛。(就是那位被评为最差的、把美国带进 1929-1933 年大萧条的总统。但是斯坦福仍然很为他感到自豪,建立了著名的胡佛研究中心)虽然斯坦福是一所私立大学,但是它在早期的时候不收学费,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学校财政上难以维持为止。

斯坦福大学的创办过程非常不顺利。斯坦福开课的两年后,老斯坦福与世长辞了,整个经营和管理大学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遗孀简•斯坦福的身上。当时整个美国经济情况不好,斯坦福夫妇的财产被冻结了。(我估计要么当时美国财产法关于信托财产方面不健全,要么斯坦福夫妇没有把他们的财产转到自己信托 Living Trust 下面。这种情况现在在美国不会发生)校长乔丹(Jordan)和学校其他顾问建议简•斯坦福关掉斯坦福大学,至少等危机过去再说。这时,简•斯坦福才想到她丈夫身前买了一笔人寿保险,她可以从中每年获得一万美元的年金。这一万美元大抵相当于她以前贵族式生活的开销。简•斯坦福立即开始省吃俭用,将她家里原来的十七个管家和仆人减少到三个,每年的开销减少到三百五十美元,相当于一个普通大学教授一家的生活费。她将剩余的近万元全部交给了校长乔丹用于维持学校的运转。从斯坦福夫人身上我们看到一位真正慈善家的美德。慈善不是在富有以后拿出自己的闲钱来沽名钓誉,更不是以此来为自己做软广告,慈善是在自己哪怕也很困难的时候都在帮助社会的一种善行。

靠斯坦福夫人的年金补贴学校毕竟不能使学校长期维持下去。斯坦福夫人亲自动身去了首都华盛顿,向当时美国的总统克里夫兰寻求帮助。最终,美国最高法院解冻了斯坦福夫妇在他们铁路公司的资产。斯坦福妇人当即将这些资产卖掉,将全部的一千一百万美元交给了学校的董事会。斯坦福大学早期最艰难的六年终于熬过去了。乔丹校长赞扬道:“这时期,整个学校的命运完全靠一个善良妇女的爱心来维系。”今天,不仅是几十万斯坦福校友,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感谢斯坦福夫人。她用她的爱心,靠她坚韧不拔的毅力开创出一所改变世界的大学。

关于斯坦福大学的第二个讹传就是说斯坦福原来被称作西部的哈佛,后来办的超过了哈佛,结果现在哈佛被称为东部的斯坦福。且不说斯坦福有没有全面超过哈佛,作为全球第一知名大学的哈佛再不济也不会称自己为东部的斯坦福。同样,心比天高的斯坦福根本不以成为什么西部的哈佛而自豪。事实上,斯坦福公共关系的负责人在接待清华大学代表团时自豪地讲,斯坦福等于哈佛加麻省理工学院(MIT)。虽然斯坦福的这种说法让人觉得有些狂傲,但是确实有它的道理。

首先,斯坦福大学在专业设置上覆盖了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合集。在美国大学里有个普遍的看法(也许是偏见),“哈佛的人能写不能算,麻省的人能算不能写”,反映出哈佛侧重文科而麻省侧重理工科。(实际上哈佛有世界上最好的数学和物理学专业。)而斯坦福的人文理兼修。在美国一个大学的综合排名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关键看专业的好坏。美国最热门的专业首推医学,然后是法律、工程和商业。一个学校的历史专业或者政治学专业再好,在社会上也没有什么影响。斯坦福大学是美国唯一一个在这四大热门领域都名列前茅的学校。它的商学院和哈佛商学院长期以来并列美国第一,它的法学院仅次于耶鲁大学排在第二,它的工学院仅次于麻省理工也是第二名,斯坦福医学院也在美国前十名。和斯坦福相比,美国其它大学都显得有些缺胳膊少腿:哈佛和耶鲁的工科很弱,普林斯顿和麻省理工没有医学院和法学院。

第二在办学理念上,斯坦福集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之长于一身。斯坦福既强调素质教育,又强调专业教育。事实证明,全面发展有助于斯坦福大学培养出全才,而全才是作为业界领袖的必要条件。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还要详述这一点。

斯坦福的校园被认为是美国三个最美的校园之一,另外两个是康奈尔和普林斯顿。斯坦福人从不掩饰对自己学校的自豪感,甚至从教授到学生经常拿其它名校开玩笑。下面是斯坦福电机工程系教授出的真实的考试题。某个公司希望设计一种符合 A、B、C 和 D 等条件的数字滤波器,他们找到了麻省理工学院,麻省理工学院的教师不会,你能帮助他们设计这样的滤波器吗?我想麻省理工学院的人看了这个考题一定不会舒服。斯坦福人骄傲自有他们骄傲的本钱,除了出了这么多的实业家,孵化了很多跨国公司,斯坦福大学的学术水平更是闻名于世。它有十六位在职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其中一半是经济学奖)和几十位获得诺贝尔奖的毕业生。除此之外,它还有七位数学领域最高的终身成就奖沃尔夫奖得主(注:数学领域的最高奖当属菲尔兹奖,但是它只授予三十五岁以下的学者,而沃尔夫奖一般授予成就卓著的数学家泰斗们。),四位新闻最高奖普利策奖得主,有一百三十多名美国科学院院士,八十多名美国工程院院士。它的毕业生在全世界各行各业中执牛耳。

在美国众多大学中,有一百年历史的斯坦福大学历史谈不上悠久。且不说和有将近四百年历史的哈佛大学比,就是和它的邻居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比,斯坦福大学起步也算很晚的。在斯坦福大学诞生后的头五十年里,它根本排不进美国一流大学的行列,更不要说和哈佛大学竞争了。到二战后,斯坦福大学已经入不敷出,出现严重的财政危机了。美国的私立大学完全靠自己筹款,政府并不提供一分钱,再好的私立大学如果经营不善,都可能面临办不下去的危险。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在历史上就出现过非常严重的财政危机,最后是靠它无数事业有成而又关心母校的校友捐助度过了难关。斯坦福大学当时还没有这么多富有的校友可以依靠,它最大的一笔财富就是斯坦福夫妇留下的八千英亩(三十二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澳门大小的土地,而大学的中心校园占地不到其十分之一。(斯坦福大学至今荒地多于使用的土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电子工业发展很快,由于和亚洲的联系比二战前紧密了很多,加州新兴的电子工业和航空工业成为了加州的经济支柱。很多公司有意从斯坦福大学购买土地,但是斯坦福夫妇的遗嘱规定学校永远不许出售土地。这样,斯坦福大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地荒着而无法发挥作用帮助学校渡过难关。

帮助斯坦福大学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它的一位教授弗里德里克•特尔曼,他后来被称为硅谷之父。他仔细研究了斯坦福夫妇的遗嘱,发现里面没有限制大学出租土地,于是他兴奋地声称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秘密武器 — 建立斯坦福科技园,科技园向外面的公司出租土地 99 年。在这 99 年里租用土地的公司有彻底的使用权,按自己的意愿建筑自己的公司。消息一传出,马上有很多公司表示了兴趣,并很快和学校签属了租约。1953 年,第一批公司,包括大名鼎鼎的柯达公司、通用电气、夏克利晶体管公司(后来诞生出集成电路的先驱仙童公司)、洛克希德公司(美国最大的军火商)和惠普公司进驻了斯坦福科技园。 对斯坦福而言 ,这件事的影响非常深远,它不仅解决了斯坦福的财政问题,并且成为斯坦福跨入世界一流大学的契机。对外界而言,它促成了硅谷的形成。

2. 硅谷的支柱

美国和世界先后出现过很多的技术公司聚集地。但是一旦某个或者某一批大的公司开始走下坡路,这里的科技发展就开始渐渐落伍。早期的科技公司,比如 AT&T 和 IBM 集中在纽约附近,但是在这两个公司之后,不再有这个量级的公司出现。波士顿附近,尤其是 128 号公路两旁曾经有过一些向 DEC 那样的大公司和不少颇具发展潜力的公司,但是随着老的公司衰退,新的公司始终不能形成规模。这个地区很难对世界信息产业产生大的影响。硅谷能够半个世纪长盛不衰,一个原因是得益于亚太经济的发展,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靠斯坦福大学不断向硅谷注入新的技术。

很多人奇怪拥有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波士顿为什么只能诞生一些小公司而出不来大的跨国公司。一个重要原因是斯坦福大学的办学方法和美国东部的名校有很大的不同。斯坦福不是简单地把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专业叠加,从波士顿搬到了加州,而是根据加州的情况办了一所全新的学校。只要同时在斯坦福大学和美国东部哈佛、普林斯顿等名校呆过一段时间就能强烈地体会它们之间的巨大差异。

在众多差异中,最重要的是开放性。我这里讲的开放性不是指校门二十四小时打开任人进出,这个要求太低了。所有美国的大学,包括西点陆军学院和安纳波利斯(Annapolis)海军学院都是没有围墙任所有的参观者开车自由进出。我这里讲的开放性是指一个大学在各方面,从教学到科研到生活融入了当地的社区。不论是生活在田园般的普林斯顿和康奈尔,还是大都市里的哈佛和哥伦比亚,你能明显感觉你置身于象牙塔中。一个学生不需要任何交通工具,因为他们大部分时间和中国大学围墙里的学生一样,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而教授,则是传道、授业、解惑加上做自己的研究。而生活在斯坦福,从教授到学生都很难有置身于象牙塔的感觉。

斯坦福大学的这种开放性首先是生存的需要。斯坦福大学在地域上远离美国的政治中心,导致了它从政府获得的研究经费占整个学校经费的比例远远落后于东部的著名大学。以工学院为例,斯坦福大学和它的老对头麻省理工学院规模相当,但是前者从政府获得的经费只有后者的一半左右。如果读者仔细研究一下美国顶尖大学的地理位置和政府经费的关系就会发现,大学来自联邦政府的研究经费与它到华盛顿特区的距离成反比。政府资助的研究经费对很多教授来讲并不是很容易申请。首先要写很长的申请报告,然后一轮一轮地通过评审。在评审过程中,要花很多精力去和经费的主管人员以及同行评审人做公关。在美国申请经费和在中国拿钱一样,人际关系很重要。一些教授经常请主管经费的自然科学基金会 NSF、DARPA 和国防部(DOD)的主管们参观实验室和参加自己的学术报告。而这些政府官员们要到斯坦福听一次报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这些离政府部门近的大学自然就近水楼台先得月。斯坦福远在加州,当然就很吃亏。因此,斯坦福一些已经提上终身教职并且不缺经费的教授到后来甚至懒得写申请了。

作为一个大学教授,能从政府拿到大笔研究经费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和从工业界拿经费相比,拿政府的经费有很多好处。首先,美国政府的资助一般来讲强度较高,在这一点上各国政府都一样,无需格外说明。从美国政府拿科研经费,除非像研制哈伯天文望远镜这类特殊的项目,很少需要做具体的系统,只需要进行方法研究,最后交一份研究报告就可以了。在这一点上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有很大的不同,拿美国政府的研究经费容易交帐得多。比如搞语音识别研究,在中国拿了八六三的大额经费要做识别系统,而在美国只需要用计算机实现自己的算法,证明其有效即可。很少有教授会像李开复博士那样真正开发一个语音识别系统。(美国从来没有中国的科研鉴定会。)NSF 和 DARPA 等政府的科研主管机构这样做是很有道理的,它为教授们省去了很多做演示系统的时间和精力,让科学家们能够把精力完全集中于研究本身。这是美国能够在科技上长期领先于世界,并且几乎每年都有人获得诺贝尔奖的原因。毫无疑问,很多大学教授,乐于接受这样的项目,他们既可以专注于做学问、多发表论文,又可以有稳定的经济来源。(美国大学教授的暑假三个月的工资要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出。)一些成名已久影响力很大的教授,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长期大额的政府合同,比如我已经多次提到的著名语音识别和自然语言处理专家贾里尼克教授便是如此,他的经费常常是系里其它教授经费的总和。久而久之,他们和政府互相产生了极大的依赖,自己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

但是,凡事有一利就可能有一弊。美国政府的 NSF 和 DARPA 等科研经费一般资助的都是工业界不愿意支持的基础研究项目,比如基础科学、生命科学和材料科学的许多项目。这些研究课题在短期内不可能产生任何商业价值,有些可能永远没有商业价值,由政府出钱来资助这些项目对于一个国家的长远发展是非常必要的。一旦某个项目有了商业价值,并且可以由公司资助时,政府会渐渐减少并且最终停止对这些课题的资助,因为政府(纳税人的代表)认为没有必要和工业界做重复的事,更没有必要和工业界竞争。在这一点上,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与日本政府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说美国政府几乎没有对搜索技术研究的资助,因为它是一个已经开始盈利的技术。几周前我接待了一个中国政府代表团参观 Google,在最后的提问时间,一位官员问美国是否对 Google 这样的高科技公司在政策上和资金上给予扶植和照顾,在场的 Google 副总裁回答,她觉得 Google 作为一个非常盈利的公司,既不应该也没有必要从政府得到特殊的关照。需要政府帮助的是那些小而且不容易盈利的公司,比如太阳能公司。

即使是在工程领域,政府资助的研究项目常常是非常尖端而且可能的应用面非常窄,有时发表的论文都没有几个人真正愿意读,更不用说有商业意义了。贾里尼克教授讽刺这种现象是“除了论文的评审者,没有人会去读这些论文”。美国对政府研究经费管理很严,严格禁止拿一个项目的经费去资助自己其它研究项目,即使经费有结余,教授们也不可能用它来研究有实际应用意义的课题。于是,拿了足够多政府经费的教授通常也就不去研究应用课题了,更不要说自己去开办公司了。久而久之,在美国东部的著名大学里就营造了一种清高的风气,大家比谁获得的政府经费多,谁的研究论文出的多,谁的研究成果理论水平高。教授们的做事方式又直接影响了他们的学生。这些学校的博士生们在学校时做实验、写论文,毕业以后接着当教授或者去大公司的实验室做研究员。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有美国最好的电机工程系和计算机系,但是麻省当教授的博士毕业生比例比斯坦福高得多。从做学问的角度讲这完全是对的,但是这种研究对创业帮助不大。

斯坦福大学远离联邦政府,从政府得到的经费相对比东部的名校少,这也不足为奇。但是,斯坦福大学守着硅谷,从工业界拿的钱比任何一个同样规模的东部大学不知多多少倍。从公司拿钱一般来讲强度不会有政府那么大,而且还要做很多具体的事。有些公司支持的研究项目甚至无法发表高质量的论文。所以美国东部名校的很多资金充足的教授不屑于和工业界打交道。

但是,从工业界拿钱的好处也是很多的。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在于无论是教授还是他们的学生都可以通过接工业界的项目锻炼解决实际问题的本领。凡是和导师接过公司项目的读者对这点都会有所体会。这样用工业界的钱,斯坦福就培养和锻炼了很多技术上的全才,他们从设计并实现一种产品到项目管理都得到了锻炼。但是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好处,不过是把原来可能当教授的年轻人培养成了高级工程师和技术主管,而不是工业界领袖和创业者。其实和工业界保持联系并且为工业界做研究对于创业来讲,最大的好处在于能够看清产业发展的方向并且找到新的机会。这个潜在的好处对于年轻的学生甚至比资深的教授们更明显,因为年轻人更愿意尝试。美国虽然在从科学技术向产品转化方面做得比其它国家好一点,但是仍然明显存在着工业界和学术界相脱节的现象,这不仅表现在大学研究的课题脱离实际,也表现在工业界在遇到问题时找不到答案,而能够紧密联系这两头的斯坦福大学的师生常常就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在斯坦福这种例子很多,比如像思科早期路由器的开发,它本身是一个工程性强但学术性弱的题目,MIT 一般是不会碰这个题目的。但是,一般的网络设备制造公司因为局限于现有产品也不会动脑筋去发明一个通用的路由器,这样波萨克和勒纳的机会就来了,他们发明了一种通用的路由器,并且因此而创办了思科公司。再比如 DSL 的发明和应用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用于 DSL 的编码方法早被贝尔实验室发明了,大家不过是发表几篇论文制定一些标准而已。而同时工业界生产调制解调器的厂家还在为将传输率从 14.4K 提高到 28.8K 费脑筋,它们本身没有可能做到质的提高。在贝尔实验室工作过的约翰.查菲,当时还是斯坦福年轻的助理教授,他看到并抓住了这个机会。后来成为美国最年轻的工程院院士的查菲,当时已经是信道编码的世界级专家,他比工业界的任何研究员都有更高的理论水平,同时他一直接受工业界研究经费,比绝大多数教授更会做实际的东西。在理论上查菲完善了 DSL 的编码方法并且把它变成了一种国际标准,同时,查菲教授带着他的学生办起了 Avanta 公司,真正实现了 DSL 取代拨号上网这一跨时代的变革。

在斯坦福大学这类的例子非常多。大学对教授办公司非常理解和支持。只要一个教授能完成教学任务,并且发表足够多像样的论文,斯坦福并不限制它的教授到外面的公司兼职,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全时离开学校创办公司或者在公司里担任要职。斯坦福大学校长约翰•轩尼诗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八十年代他在发明了精简指令集(RISC)的处理器 MIPS 后,便合伙创办了 MIPS 公司。在以后的多年里,他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办公司上,而不是在斯坦福的教课和搞研究。几年后,MIPS 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后来又卖给了它最大的客户 SGI 公司。轩尼诗本人才从工业界抽身出来,回到斯坦福担任了工学院院长。经过在工业界的一番闯荡,轩尼诗成为了难得的管理人才。几年后,他开始担任斯坦福的校长直到今天。现在,轩尼诗仍然是 Google、思科和另一家上市公司 Atheros 的董事。

开放校园的真正含义在于像斯坦福那样,让大学融入社会。开放是斯坦福的“本”,而厂校结合是它的“用”。后者保证了大学开放校园的具体实施。

北美的很多工科好的大学,比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加拿大的滑铁卢大学都强调厂校结合。麻省理工学院为了让学生获得工业界的知识,和 AT&T 等大公司建立了共同培养学生的计划(program),进入该计划的学生要在 AT&T 工作一年(四个暑假),作为回报 AT&T 公司支付该学生的学费,美国不少大学有这种类似于奖学金的计划。这对于进入这些培养计划的学生来讲当然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解决了昂贵的学费问题(注释:美国私立大学学费是中等收入家庭无法承受的),又得到了很好的工业界工作经验,将来无论是去工业界还是继续读研究生都大有好处。但是,这种松耦合的结合对大学和公司的直接帮助都不是很大。对于学校来讲主要的好处不过是大公司替它资助了一些学生,同时替它承担了一部分职业教育的义务,但是学生们在公司做的题目和学校通常毫无关系,这种合作对于学校的科研帮助非常有限。对于公司来讲,虽然有了从名牌学校优先选择优秀学生的有利条件,并且这些学生工作后进入角色会比同龄人快一点。但是,这些学生,大部分是本科生,毕业以后并不一定要去赞助他们的公司工作。在实习期间,他们也根本不可能为公司带来什么新的思想和技术。

斯坦福和硅谷的厂校结合要超出麻省理工学院的大学许多。斯坦福不仅在技术上、而且在人才的培养上给予了硅谷公司直接的帮助。在技术上的帮助反映在大量优秀的教授直接到硅谷的公司任职和研究这些公司的科研项目,我们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在人才上的帮助首先反映在大学一直在为硅谷各个公司的技术和管理人才进行继续教育。硅谷公司多数的工程师并没有硕士学位,不少人在工作中发现自己的专业水平需要提升,斯坦福大学为这些人提供了非常方便的进修计划,他们可以每学期在大学修一两门研究生的课程,这样三到五年就能拿到一个硕士学位,有的人甚至一边在公司全职上班,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在斯坦福读博士。虽然有时候一个博士学位要读十年八年,但毕竟是能在全职工作条件下获得博士学位的好办法。当然,如果有人不想拿学位只想听一两门课也是可以的。硅谷的公司深知职业培训的重要,一般都会在时间上和经济上鼓励员工追求更高的学位。为了方便硅谷员工修课,斯坦福大学有很好的远程教育网络。学生不必到课堂上听课,可以在家里电视机前上课。斯坦福几乎所有的课程都通过有线电视向校园和硅谷实时转播,它自己的学生也没有必要到教室去。很多人一学期没有踏进教室照样学得很好。万一上课的时间和上班的事情有冲突,在职的学生可以在课后到图书馆借出课程的录像补习。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其它大学为周围的公司的员工提供了如此方便的职业教育机会。

在斯坦福读在职博士的硅谷员工通常比刚刚本科毕业的学生更容易找到有意义的研究课题,因为一方面他们有工业界的经历,知道哪些课题今后对自己帮助大,另一方面,他们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不需要靠教授的助学金生活,他们更看重教授的研究方向和水平而不是他们手上的钱。(对于没钱的刚毕业的学生,常常要为了争取奖学金而牺牲自己的兴趣。)世界各国的博士生都面临同样一个问题,花了四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研究的课题毕业以后可能没有用途,因为博士生不完全有选择课题的自由,有时也太不了解学校以外的社会。这个问题对于那些在硅谷工作过的博士学生一般不存在。这使得斯坦福高级人才培养的效果非常好。

斯坦福大学也为硅谷和工业界培养了很多管理人才。有八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斯坦福商学院在美国和哈佛商学院齐名。硅谷很多优秀的年轻人在公司工作一段时间后到那里去充电。为了方便日理万机的公司负责人也能到商学院进修 MBA 的学位,斯坦福除了有一般的 MBA 课程外还提供了专门给公司执行官们开设的 EMBA 课程。

当然,从斯坦福拿任何一个学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美国有句话,“哈佛难进,麻省难出”。而斯坦福大学实际上是既难进又难出,它对学生一贯采用严进严出的做法。有人认为只要给斯坦福捐一大笔钱就能“混”进学校,这个想法完全错误。因为斯坦福并不缺钱,而且不会为了钱去砸自己的牌子。(哈佛等大学同样杜绝这种达不到要求的学生入学)根据斯坦福大学官方网站公布的数据,它本科生的四年毕业率只有 75% 左右,即使到第六年,毕业率也只有 95%。也就是说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四年内完成不了本科学位,有百分之五的斯坦福本科生最后拿不到学位。这个淘汰率比中国最好的大学不知道要高多少。斯坦福的博士生淘汰率就更高了,很多人读了几年因为无法通过博士资格考试(Qualification Exam)不得不拿个硕士学位走人。以它的电机工程系为例,每年大约有一半的学生要被资格考试刷掉,当然每个人有两次机会。

除了为硅谷提供技术支持和培养人才外,斯坦福在帮助硅谷转型方面贡献很大。八十年代以前,硅谷的支柱产业是半导体。八十年代以来,从斯坦福孕育出的思科公司、太阳公司和 SGI 公司(太阳公司在九十年代的主要竞争者),推动了整个硅谷从半导体到硬件系统的转型。九十年代末,诞生于斯坦福的雅虎和 Google 以及无数小的互联网公司掀起了互联网的热潮,实现了硅谷的又一次转型。今天,斯坦福在能源、材料等方面的一些新技术正在帮助建立太阳能等新型可再生能源的产业,这个产业可能比互联网更大。

一方面斯坦福大学带动了地区性经济,另一方面它又是硅谷崛起最大的受益者。硅谷的公司为斯坦福提供了巨额的研究经费和捐赠。在历史上,惠普公司、思科公司、太阳公司和 Google 公司都是斯坦福的赞助者。仅惠普的创始人休伊特 2001 年就向斯坦福捐赠了四亿美元的巨资,这是世界上迄今为止给予教育机构最大的一笔捐赠。2005 年,斯坦福收到的捐赠首次超过了它的老对头哈佛大学,完全是托 Google 创始人和员工的福。斯坦福收益于硅谷的地方远不止在财政方面。由于硅谷的发展,斯坦福大学学生的就业率成为美国最高的,很多优秀学生正是冲着找工作方便这一条原因才选择斯坦福大学的。守着硅谷自然有得天独厚的创业和与工业界合作的机会,这又成为一些优秀教授选择斯坦福的原因。正是靠着硅谷的兴起,斯坦福大学才从二战后一个地区性大学一跃成为美国一流大学,继而又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

政府资助的研究课题不仅偏向于理论研究,而且研究方向也未必有很大的前景。大学教授看上去自由自在,可以研究自己有兴趣的课题,不像公司里的人被绑在上司交给的任务上。但是因为没有经费是万万不能的,因此大学教授天天围着经费转,政府有什么经费他们不得不申请什么课题。几年前在欧洲举行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各国专家就这个领域今后的研究方向畅所欲言,贾里尼克教授听得不耐烦了,讲道“你们在这里吵来吵去白浪费时间,还不是各国政府给你什么钱你就干什么课题。”这是一个大家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但它确实是实际情况。在 2000 年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计算机科学在美国进入低潮,很多计算机科学家都转行去搞生物统计和生物信息处理了。而现在,大量学习生物统计的博士生毕业了,而学术和工业界对生物统计根本没有增加多少需求,很多博士生将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这是政府计划性很难避免的问题。

3. 纽曼+洪堡的教育模式

伯克利加州大学的校长曾经在毕业典礼上开过这么一个玩笑:“诸位,你们知道以前我们伯克利的毕业生是如何称呼斯坦福的毕业生么?我的上司(My Boss)!”他的意思是在公司里当老板的常常是斯坦福的人,干活的是伯克利的人。接着他又说:“这种现象直到出了埃里克施密特(Google 的 CEO)才终止。”当然,大家都知道施密特是个特例,而他前半句话讲的现象却是普遍的。为什么斯坦福大学能培养出这么多优秀毕业生,尤其是工业界的领袖呢?这一方面是因为斯坦福守着硅谷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另一方面和它的教育方式有关。

斯坦福和美国东部的著名大学有很大的不同,这不仅仅体现在研究上,也体现在本科和研究生教育上。美国东部的名校比较传统,用中国唐代韩愈的话讲,就是传道、授业和解惑。它们对教授和学生要求都比较严,加上教授们专注于教学,因此教学水平非常高。比如在麻省理工学院,它本科生的基础课微积分从来是由最好的数学教授讲授,这一点在斯坦福做不到。因此很多学生和家长都知道在东部名校更能“学”到知识。而斯坦福更倾向于让教授和学生自由发展。它对教授和学生都是外松内紧,自由度大得多,对于有的学生来讲可能是如鱼得水,对于没有动力的学生可能就荒废了时日。如果单从知识的传播来看,斯坦福还是赶不上东部名校。很多斯坦福的教授自己都承认这一点,甚至认为和它的邻居伯克利相比也有一定差距。

这种差异的形成有有传统上的和地域上诸多原因。美国东部的著名大学,以常青藤的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等大学为代表,沿袭并且长期以来执行欧洲尤其是英国早期(不是现代)传统的“高等、教育”的原则。所谓高等是指大学为社会培养高素质、有文化和有教养的(本科)人才,实际上是私人贵族教育的社会化。这些大学在本质上讲不是职业教育的机构,而是培养绅士的地方。这与中国孔子时期的教育理念有不谋而合之处--教育的目的不是传授实用技能和进行职业训练,而是教授礼仪、修养和德行。直到十九世纪末,哈佛等大学的教育仍然以拉丁文为主,有一点像中国古代强调“六艺”。到了十九世纪,由于英国牛津运动的出现和德国洪堡体系的诞生,欧洲的大学水平有了质的飞跃。而在美国的大学里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很多青年人不得不到欧洲求学。所幸的是,就在斯坦福大学诞生的时候,欧洲这两项变革已经完成,大学教育的观念在美国开始改变。

说起现代高等教育,一定要提到两个人,普鲁士德国的外交家和教育家洪堡以及英国的牧师和教育家约翰•纽曼。

洪堡是普鲁士德国的外交家,却建立了完善的、服务于工业社会的普鲁士教育体系。德国有一所以他名字命名的大学。在这个体系中,职业教育、技能的教育成为大学的中心任务,这样大学生在学校学到的就是真正有用的知识,一走出校园就马上为社会服务。洪堡体系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强调研究对于大学的重要性,它将大学从一个教育机构变成了一个教育和研究的综合机构。在强权的普鲁士,一种体制很容易被自上而下地推广。普鲁士得益于洪堡的高等教育体系,很快从欧洲一个小的农业国实现了工业化,并且一跃成为十九世纪欧洲最强国。德国的高等教育至今基本沿用洪堡一百五十年前制定的体制,保证了它在全世界工业界和商业界的领先地位。洪堡体系后来对美国、俄国(前苏联)和中国等许多国家的高等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新中国成立后马上搞了将理工专业分离的院校调整,将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原来的综合性大学拆成文理型大学、工科大学,政法学院和医学院等等,完全是按照洪堡的体制来的。遗憾的是又没有学到家,“忘了”在大学里建立研究生院,以至于研究生教育至今落后。)

美国著名教育家丹尼尔•吉尔曼(Daniel Gilman)等人借鉴了洪堡体系的长处,将美国的很多大学从近代的私塾转变成高等职业教育和研究的机构。吉尔曼生长在美国东部,却在美国西海岸担任了伯克利加州大学短暂的校长。在加州的短暂时光让吉尔曼看到了大学开展职业教育的重要性。由于加州政府试图把伯克利办成一所农业大学,使得吉尔曼的理想难以实现。这时正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刚成立,并聘请了他来担任第一任校长,吉尔曼实现自己理想的舞台便顺顺当当地出现了。吉尔曼不负众望,按照德国职业教育的模式,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建立起美国第一个研究生院并把该校办成了美国第一所研究型大学。在长达二十五年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长生涯中,吉尔曼不仅把该校办成了一流的大学,而且把研究型大学的概念在美国普及。几年后,它的学生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也把康奈尔从一个小的乡村学院办成了一所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吉尔曼后来又担任了卡耐基学院的校长,奠定了今天卡耐基梅隆大学在工科世界一流的地位。)


教育家吉尔曼

斯坦福大学诞生的契机很好,当时正是美国大学向研究型大学转型的时期。里兰德.斯坦福为了给斯坦福大学找一位好的校长,遍访美国东部名校。他在康奈尔大学见到校长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怀特深得老师的真传,他和斯坦福谈得非常投机,于是斯坦福希望怀特能接受斯坦福大学校长一职。怀特因故不能接受邀请,而向斯坦福推荐了自己年轻的学生、印第安纳大学的校长大卫•乔丹(David Jordan),即后来斯坦福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在乔丹领导下的斯坦福,从一开始就避免了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二百年来走过的弯路,直接成为了研究型大学。

斯坦福一直有重视研究、重视博士生教育的传统。这不仅仅表现在科学和工程学上,而且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学科也是如此。斯坦福的胡佛研究所是美国著名的国际关系和政策研究中心,现任国务卿赖斯原来就是那里的学者。斯坦福大学在上个世纪初成立了斯坦福研究所(Stanford Research Institute),后来从斯坦福大学分离出去,即现在的 SRI International,是美国著名的信息科技和国防科技研究中心。

凡事有利必有弊,一个教授的时间是有限,搞研究的时间多了,办公司的时间多了,在本科生教学上投入的时间就少。这就是斯坦福大学本科教学水平赶不上普林斯顿,也比不上它的邻居伯克利的原因。但是即便如此,我个人仍然认为一个本科生在斯坦福比他在普林斯顿或伯克利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这里面就涉及到对大学理念的理解了。

我不是大学教育研究的专家,我的看法可能有些片面之处。对于大学的理念,我个人非常赞同英国牛津的主教、牛津运动(Oxford Movement)的发起人约翰•纽曼的观点。纽曼有点像围棋里的求道派,在他看来,大学是传播大行之道(Universal Knowledge)而不是雕虫小技的地方。纽曼在他的著名演讲“大学的理念”(Ideas of University)中讲到“先生们,如果让我必须在那种由老师管着、选够学分就能毕业的大学和那种没有教授和考试让年轻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互相学习三四年的大学中选择一种,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为什么呢?我是这样想的:当许多聪明、求知欲强、具有同情心而又目光敏锐的年轻人聚到一起,即使没有人教,他们也能互相学习。他们互相交流,了解到新的思想和看法、看到新鲜事物并且掌握独到的行为判断力。”

我不知道今天的牛津大学是否还遵循纽曼的这个理念。在美国,很多研究型大学在强调职业培训的同时,依然遵循这个大学的理念。以职业教育而著名的哈佛商学院(HBS)其实把纽曼的这个理念发展到了极致。在这所全球最难进的商学院里,从没有考试。同学们互相学习获得的知识不比从教授那里得到的少。大家生活在一起,平时同吃同住,放假由学校组织到世界各地一起玩,那里的学生都是年轻、已经小有成就而又雄心勃勃的人。他们在宽松的环境下,可以自由地获取专业技能和社会知识,尤其是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在哈佛商学院里不能和同学们玩到一起的人是白交学费了。斯坦福在这方面当然没有哈佛商学院那么夸张,但是它给本科生一个类似的内紧外松自由发展的环境。

纽曼的教育方法要求受教育的人有很高的自觉性。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一个大学大部分学生都是问题学生,而学校又不加管束,这个大学一定办得一团糟。所以很多州立大学,由于学生的来源参差不齐,很难实施纽曼的这个理念。和哈佛商学院一样,斯坦福大学的入学门槛都很高,它每年的招生人数只有伯克利的五分之一,来到这里的学生都是希望自己今后事业上有所成就,它们对知识的渴望和学习的主动性是不用人担心的。斯坦福大部分本科生,学习能力很强,能很快掌握专业知识,这样就有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立足于社会的基本知识,也就是纽曼所说的 Universal Knowledge。

纽曼教育方法成功的第二个关键因素是大学学生和文化的多样性。一个大学要想让它的学生掌握 Universal Knowledge,必须让他们有这方面的内容可以学习,也必须让他们互相之间有取长补短的可能性。大家可能有这样的体会,学习电脑的同学聚在一起常常谈论一些和计算机或者科技有关的话题,学习金融的在一起常常谈论对经济的看法。如果一个大学的都是由同一类年轻人构成,他们取长补短的结果不过是补充了专业知识,而不是 Universal Knowledge。麻省理工学院、加州理工学院(Cal Tech)和卡耐基梅隆大学等优秀的大学虽然在工程上不比斯坦福差,但是无论是专业、课程和生源都太单一化。一个进入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高中毕业生很明确是为了学习理工的,而他们周围的同学也是如此。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不断交流,彼此在技术上越来越精深,内境逾宽、外延逾窄。我和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些博士生谈论过各种浏览器的好坏,他们不和你谈微软的 IE 或者 Mozilla 的火狐,而是 Unix 用户更常用的字处理器 Emacs 下一个很小的浏览网页的功能,这个东西不仅不好用,而且在全世界用它的网民连万分之一都不到。他们和你谈的是里面技术上谁实现的好。这些人以后可以是很好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但是很难创业。

斯坦福大学则不同,它的学生来源非常多样化、多元化。他们从文理、工程、医科、商业到法律什么都有。很多人到了斯坦福并不把自己限定在一个专业上。可以想象,一个计算机博士在和一个住院医生谈论浏览器时,就必须用最通俗的语言和他交流,而不是对各种技术评头论足。同时,他可以得到一个医生对浏览器的需求,比如使用的方便性,安全性等等。斯坦福大学的学生来自于世界很多国家和地区。虽然美国大学的研究生院中一半是外国人,但是很多大学的本科生都是美国人、本州人甚至本地人。不难想象从小在同一个地区长大的孩子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儿话题,不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无法想象世界之大、之多样。

斯坦福的很多学生不仅在学业上是出类拔萃的学生,而且有各种各样的特长。我的一位朋友在高盛做投资,是非常成功的投资人,他也是斯坦福大学的毕业生,年轻的时候还是 ATP 职业网球选手,一度排在世界二十几名。比如在体育方面,斯坦福大学出了很多奥运会冠军和世界冠军。斯坦福大学的游泳队曾经是半只美国奥运游泳队,出过获得四枚奥运会金牌的埃文斯等一大批泳坛名将。从 1912 年起,斯坦福大学在历届奥运会上至少获得一枚金牌,最多的一次多达十七枚。斯坦福大学还出过网球巨星约翰•麦肯罗。斯坦福大学的橄榄球队和篮球队都是美国一流的。这些运动员并非只是靠体育成绩受照顾进的斯坦福大学,他们大都数在学业上同样优秀。这些奥运会冠军就和大家住在同一个楼里,一起上课。

斯坦福大学没有音乐学院,只有一个不大的音乐系。但它却是著名钢琴家斯坦恩(Stern)和大提琴家马友友经常演出的地方。斯坦福大学有全世界最大的罗丹雕塑收藏,包括他最著名的作品思想者。(注释:罗丹的每一件雕塑作品一般有不止一个但不到十个真品,原始的模具在这几个真品浇筑完毕后毁掉。他的思想者在法国和美国有几个真品,互相之间没有区别。)对年轻的学生最有益的校园环境就是那种最贴近今后真实生活的社会环境。在斯坦福,人员的构成和真正的社会并无太大差异,每一个年轻人周围又是各个行业的佼佼者,在这个环境中互相学习几年,外延就变得宽阔起来。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讲,在斯坦福的岁月里学习到的社会知识比课堂知识对自己的一生更有帮助。拉里•佩奇在 Google 成功后回到斯坦福大学介绍他成功的经验时强调的一点是,创业者要成为全才(用他的原话讲,Be an expert in all aspects.)从培养全才来讲,斯坦福大学无出其右。

其它大学有心学习斯坦福的经验,却难成功。且不说众多州立大学因为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很难和斯坦福相比,就是其它名牌私立学校由于种种原因也很难像斯坦福那样同时兼得纽曼教育和洪堡教育之长处。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理工学院(Cal Tech)又太单一化,它们的学生过早地开始了职业训练,多多少少便有了“呆气”。即使是哈佛和耶鲁等“综合性”大学也很难创造斯坦福的奇迹,由于历史的原因它们在工科职业教育上非常弱。哈佛大学一直想弥补工程方面不足的缺陷,利用它的名气聘请了很多著名教授,但是仍然只是建立起一个象牙塔式的小规模、没有什么影响的工程院。它一度试图合并麻省理工学院但是没有成功,因为后者不愿意。

4. 创业的孵化器

硅谷为斯坦福人提供了经费和实实在在的课题,让学生们容易找到合适的创业题目,加上宽松的环境为教授和学生的创业行动大开绿灯,良好的教育使得很年轻的学生也可以应付未来的各种挑战。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就是学校最后扶植一把。我看过一则关于肯尼迪总统和美国导弹之父冯∙卡门(钱学森的导师)的故事。六十年代初,冯卡门被授予美国总统奖,这是在美国人心目中比诺贝尔奖更高的荣誉。当冯卡门在肯尼迪总统的陪同下走下白宫的楼梯时,这位年迈的科学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肯尼迪总统马上上前去搀扶。这时,冯∙卡门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年轻人,当一个人往下走的时候是不需要扶的,当他往上走时恰恰需要你扶他一把。”

斯坦福大学无疑在扶植学生创业方面做得非常好。它对创业的教授和学生直接的帮助就是建立他们和工业界之间的桥梁。斯坦福专门有一个办公室帮助想创业的在校学生和在硅谷成功的校友或者和斯坦福有来往的企业家、投资家联系,寻找投资。

Google 的佩奇和布林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第一笔投资的。1998 年,在开发 Google 搜索引擎不多久,这两个创始人很快就用光了自己口袋里不多的钱和信用卡能借到的全部的钱。他们自己也曾经努力寻找过天使投资,但是由于他们当时只是两名普普通通的博士生,在当时硅谷多如牛毛的创业者中并不引人注意,开始找钱并不顺利。这时他们通过学校的这个帮助学生创业的办公室,联系上了太阳公司的创始人安迪∙贝克托森。贝克托森虽然是计算机技术出身,但是对搜索引擎技术并不熟悉,以前也没有用过 Google 的搜索。但是因为是母校介绍来的人,安迪还是在百忙中约见了这两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据佩奇讲,安迪很忙,因此把他们约到了上班前在公司见面,他和布林带著自己的服务器到了安迪的办公室,安迪当场搜索了一些东西,非常满意,当即写下了十万美元的支票给了他们。这就是 Google 作为一个公司的开始。虽然这笔钱没多久就用完了,但是这笔钱的广告效应远远不止这十万美元。以后有些投资者听说太阳公司的创始人、工业界的领袖投资给 Google 了,也就相信了 Google 的水平。在 Google 最早的投资人中,包括篮球明星奥尼尔、电影明星后来加州州长施瓦辛格等根本不懂技术的天使投资人。这些人是通过一个天使投资团,随着贝克托森糊里糊涂地发了一笔财。

可以想象如果佩奇和布林不是斯坦福的研究生而是什么其它学校的,他们很难有机会直接向一位工业界领袖推销自己的发明。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在中国,一位普通的清华大学或者北京大学的研究生有没有可能通过学校直接见到华为的创始人任正非,斯坦福能做到这件事是它了不起的地方。

虽然全世界所有的大学都有一个官方的联系校友的机构,可是很多都形同虚设。但是美国很多著名大学,包括斯坦福大学的这种机构是实实在在地、经常地和校友,尤其是事业有成的校友联系。它们会有专人定期地到各地向那里的杰出校友通报学校的情况,既分享学校的发展成就,也通报学校遇到的困难。遇到后一种情况,很多有钱的校友会倾囊相助。而斯坦福对慷慨的捐赠者给予衷心的感激和很高的敬意。正是有紧密的联系,校友们才会在离开学校后不断帮学校的忙,包括帮助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创业。

斯坦福大学有一个非常闻名的风险投资论坛(Stanford Entrepreneurship Corner)。虽然从它的名字上看它有点像中国的英语角,但它实际上是由工业界和著名大学教授轮流主讲的论坛。经常来这里的人包括很多著名的风险投资家,比如 KPCB 的约翰.多尔,工业界的领袖,比如 Google 的 CEO 施密特和创始人佩奇,Facebook 的创始人祖宾伯格以及哈佛商学院和斯坦福商学院的许多著名教授。这样,斯坦福的师生都有机会接触到世界级的投资人和工业界领袖。这不仅使得大家有机会找到投资渠道,更可以从著名投资人和工业界领袖那里得到创业的指导,创业的境界有了很大的提高。

美国每个大学都或多或少有些毕业生能成功创办各种小公司,但是能将小公司办成主导一个行业的跨国公司则是凤毛麟角。而在这个信息产业的主导公司中,由斯坦福大学校友创办的公司可能占到一小半。妨碍一个创业者成为业界领袖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两条不得不注意,第一是好高骛远:关于这一条我们在前面已经多次提及,就不再赘述了。第二就是小富即安:很多人办公司都本着捞一把的想法,而不是做一番事业,这些人归根结底是创业的境界不够高。而这种境界是不可能从课堂上学到的,只有经常和世界级的人物在一起切磋,一个人的境界才能有质的提高,他才能站在巨人的肩上。在世界上至今找不到第二所大学能够让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不停地接触到工业界和商业界的领袖。

斯坦福大学鼓励创业的另一个具体措施是对利用职务发明创业的宽容性。我们在前面介绍思科公司时提到,思科创始人的发明完全是利用工作便利的职位发明,在很多大学和实验室专利的所有者即雇主严禁使用职务发明来创办个人的公司。斯坦福大学在这方面相对比较开明,只要大家坦诚地协商好将来利益的分配,它甚至鼓励它的学生和教授利用职务之便创业,一般斯坦福要的股权少得可怜。我们前面提到的轩尼诗创办的 MIPS 公司,包括 Google 公司都用了斯坦福的技术,而斯坦福则占有一点股份。就如同低税率可以刺激经济一样,从长远来讲斯坦福这种少占股份的做法是双赢的,因为它可以鼓励创业。作为对母校的感激,几乎所有创业成功的人都非常慷慨地给予了斯坦福巨额的捐助。

除了为创业者提供便利的创业条件,斯坦福大学第二大的帮助就是营造了一个创业的气氛和传统。很多大学都试图效仿斯坦福大学鼓励学生创业,然后从成功的创业中得到长期的回报,但是在整体上却没有营造出创业的气氛。麻省理工学院一直以培养工程界领袖为己任,并且成功地培养了大量的工业界主管,但是自己办公司的学生远不如斯坦福多。不少风险投资家也一直在麻省理工学院校园里转悠,希望能找到好的项目投资,但是效果一般。加州理工有一系列专门培养工业界领袖的必修课程,但是大部分毕业生反而进入学术界了。这些名牌大学缺乏创业的气氛。哈佛商学院要求每个人要提出和制定创业计划,并且给予前几名的学生创业经费,虽然这样扶植出一些小公司,但是它们都没有成为一个行业的领头羊,更没有开创新的行业。所以,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向麻省理工学院这样著名的工科大学,还是像哈佛商学院等著名的商学院,都没能重复斯坦福的奇迹。

创业的气氛非常重要。在一个有创业气氛的大学里,创业是一种主动行为,创业者出于自己对一个技术和它的商业应用的特别兴趣,将它的实现作为自己的理想,这种动力对于创业的成功不可或缺。反之,如果光靠别人来推动创业,是鲜有成功的。只有主动的创业,创业者才能从亲身实践中找到好的创业题目,并为之奋斗。反之,即使有了好的题目,也会半途而废。我参加过某个著名工科大学在硅谷为风险投资家举行的项目介绍会,该校为了鼓励学生创业,规定以小组为单位的学生必须完成一项发明和设计才能毕业,在介绍会上他们拿出了一些很好、很有新意的发明。但是这些发明大多数是学生们作为完成教授任务或者拿学位的要求而进行的,而学生们根本就没有想将这些发明产品化而挣钱。因此,他们在选题时很多题目虽然好却只能将技术卖掉,根本无法办公司。即使有一些好的选题,因为和自己今后的事业无关,学生们也根本没有仔细考虑商业化的许多繁杂的具体问题,因此面对风险投资家的提问茫然无所知。由于没有创业的热情,几乎所有的学生一旦完成了学位的要求离开了学校,所做的工作就半途而废了。第二年,新的学生重复他们学长们做的无用功。当然,这种训练对学生的能力有很大提高,但是对创业的作用微乎其微。

在人们想象中,商学院的学生就应该热衷于创业,但其实不然。虽然很多商学院为它们的学生营造各种创业的条件,但是他们创业成功的案例还不如学习工程的学生多。我参加过风险投资对一个著名商学院的一些学生创业项目的评估。也许是学习商业的原因,他们提出的题目都很大,但是很多要么是夸张,要么是没有实际内容。其中一个是类似于网上建立一个社区,自己设计贺卡、T恤衫、纪念品和邮票(注释:在美国允许使用自己设计的邮票)并且通过社区来交流。这个公司的盈利模式就是在从相互有偿的授权中(License)切一块利润。这个题目我不能说没有用,它的提出者们也一定是做了不少研究的。但是,这里面我看不到任何的技术和商业特点能够阻止其他人进入该领域竞争。更何况其市场规模比他们提出的小很多。第二个很有代表性的项目是一个大的难以置信的项目,叫做互联网 3.0。我问他们互联网 2.0 的定义至今是否清楚,他们不置可否。我们又问他们这互联网3.0能够带给用户什么好处,他们也不置可否。最后我们问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个题目,他们认为,第一,在当前的互联网领域雅虎和 Google 等公司已经处在主导地位,很难撼得动,只有提出一种超前的概念才能打败雅虎和 Google 等。第二,这个题目足够大,因此风险投资也许会有兴趣。我们再问他们在此以前做了多少研究,发现他们确确实实做了很多的研究,他们看了很多的参考资料,图书馆里的,互联网上的。但是他们的项目无异于闭门造车。第三个有代表性的项目就是把各种美国已经有的技术和商业模式搬到中国和印度去,其中的提出者以中国和印度学生居多。比如前几年有人把 Ebay 搬到中国搞了易趣很成功,他们提出把 YouTube 搬到中国和印度去(当时中国还没有那么多的视频网站),这些项目有些后来还真得到了资助,但是这种模仿和改造的项目后来并没有成功,因为你能模仿别人也能模仿,没有什么门槛。最有意思的是一个中东来的学生想来想去还是倒卖石油来钱最快,连他的同学也笑了,说除了你,我们可没有这种机会。读者可能已经看出来这里面的问题,这些都是学生们为了完成学业,挖空心思想出来的项目,和太阳工作站、思科路由器、雅虎网站和 Google 搜索引擎这些源于创业者的科研实践的项目完全不同。

环境是可以影响人的。在斯坦福这样创业成风的环境中,一个计算机系或者电子工程系的博士生不想自己创业有时可能都会不好意思。而创业失败也没有什么可耻的。佩奇原来所在的计算机系数据库实验室,前前后后出了无数开公司的学生,以后的博士生一进去就耳濡目染办公司的事情。而在绝大多数大学里包括麻省理工学院并不是这样,导师希望学生只专注学术,而博士生则是以进入学术界为荣。比如我以前所在的约翰霍普金斯语言和语音处理中心(CLSP),在我以前所有的博士毕业生全部去了大学和大公司的实验室(比如 IBM,AT&T 和微软的实验室),没有到真正工业界工作的,更不用讲办公司了。我到 Google 来,在所有师兄弟中纯属异类。但是,自从我到了 Google,后来的人发现这条路也很不错,以后所有的博士毕业生都会来 Google 面试,每年都有人来 Google,就连以前在大实验室的师兄们也跳槽过来了,这就是风气的作用。另一方面,人也会选择环境。很多学生挑学校时也是看中了斯坦福守着硅谷将来能创业这一点。

虽然不是每一个斯坦福人都能创业并且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领导者,但是他们中间很多人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者和追随者(Follower)。佩奇有一次在斯坦福的创业论坛上讲,创业的关键之一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在斯坦福相对容易找到一起创业的追随者。首先,进入斯坦福的学生大多愿意到刚成立的小公司工作,而很多东部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并不愿意。其次,由于斯坦福的这种内紧外松的环境,学生们交际的圈子相对较广泛,容易打造一个可以互补的创业团队(Founding team)。而在完全追求学分的大学里,每个人能深入了解的大多是自己同班同学,或者同实验室的同事,朋友之间的互补性不强。

新的技术、新的商业模式在全世界各地每时每刻都会诞生,但是将它们最终变成产品,变成一个新的行业需要一个像斯坦福大学这样的孵化器。韩愈讲,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于是便见不到千里马。同样,发明创造世界各国都有,而斯坦福只有一个,因此硅谷的奇迹就难得一见了。

结束语

世界很多国家都在学硅谷的经验,办起了自己的科技园。尽管有些地区自称自己是“xx 的硅谷”,并且带动了地区性信息产业的发展,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但是并没有孕育出像思科和雅虎这样具有开创性的公司。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缺乏一所像斯坦福大学这样的新的公司乃至新的产业的孵化器。

发表者:Google(谷歌)研究员 吴军

第十二章 信息产业的规律性(zz)

目录
第一节 70-20-10律
第二节 诺威格定理

我们在前面介绍了信息科技产业的生态链。这一章是它的姊妹篇,我们将介绍信息产业的其它规律。其实很多观点我在前面的章节中已经提到过了,这里再系统地介绍它们,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整个信息科技产业的变迁的内在原因。

第一节 70-20-10律

我们在介绍风险投资的那一章中,介绍了一个科技公司如何从无到有的诞生过程。我们在这一章介绍一个科技公司成熟后的变迁过程。

原苹果公司 CEO 斯库利(就是那位把乔布斯从苹果赶走的 CEO )在失败地离开苹果后,写了一本书《奥德赛:从百事可乐到苹果》,总结了他在苹果的经验教训。在书中,他不经意地发表了许多关于商业竞争的观点。虽然公司的竞争和自然界的竞争大不相同,斯库利却用自然界的竞争来比喻商业的竞争,使得不熟悉商业的人更容易理解它。虽然我不太同意他将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等同起来,但是非常赞同他的一个观点,我就把它进一步扩展成 70-20-10 律。

让我们顺着斯库利的思路,看看信息科技领域和自然界的一些共性:当某个领域发展成熟后(而不是群雄争霸时期),一般在全球容不下三个以上的主要竞争者。这个行业一定有一个老大,斯库利把它比喻成一个猴王,它是这个行业的主导者。毫无疑问,它虽然想顺顺当当地统领好整个行业,就像猴王想让猴子们永远臣服一样,但是,它一定会遇到一两个主要的挑战者,也就是老二(也许还有一个老三)。剩下来的是一大群小商家,就像一大群猴子。老大是这个领域的主导者,不仅占据着超过一半,通常是百分之六七十的市场,并且制定了这个领域的游戏规则。老二有自己稳定的百分之二三十的市场份额,有时也会挑战老大并给老大一些颜色看看,但是总的来讲是受老大欺负的时间多。剩下的一群小猴子数量虽然多,但是却只能占到百分之十甚至更少的市场,它们基本上唯老大马首是瞻。老大总是密切注视着老二,并时不时地打压它,防止它做大。老大和老二通常都不会太在意剩下的小企业,这样就让这一群小的企业能有挣一些小钱的地方。这里面的百分比数字 70、20 和 10 是我加的,因为信息产业大公司之间的市场份额大抵如此。

在我们熟知的微机领域,微软无疑是老大,苹果是老二(当然,现在的苹果和斯库利时代不同了,它已经不完全是计算机公司了)。微软控制着微机的操作系统,于是几乎所有的软件硬件开发商都必须跟在微软的后面开发应用产品,因此微软的地位就相当于猴王。苹果有时能够挑战一下微软,把自己的市场占有率提高一两个百分点,但是,总的来讲它在微机领域一直受微软的打压。剩下来的公司,不仅很难挑战微软的霸主地位,和苹果也差得很远,因此要么替微软赚吆喝,比如各种小的兼容机公司;要么就避开微软闷头挣自己的小钱,比如应用软件开发商 Adobe、Intuit 和赛门铁克等,日子也过得下去。

在微机处理器领域英特尔是老大,以前的老二摩托罗拉已经被英特尔逐出了微机处理器行业,现在由 AMD 坐第二把交椅。虽然 AMD 偶尔能从英特尔手里抢一些市场份额,但是基本上是在英特尔的阴影下发展,它的产品必须和英特尔兼容。这是华尔街对 AMD 总体并不看好的主要原因。由于在这个领域一个公司必须有足够的销量才能立住脚,因此现在连第三家做处理器的公司都没有了,一群小的半导体公司都在围着英特尔转,做微机里各种各样的其它芯片。在这个领域,英特尔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任何一个公司都无法抛开英特尔自己另搞一套,否则便是自寻灭亡。

在其它领域,情况相似。在网络路由器领域思科是老大、Juniper 是老二;在互联网领域 Google 是老大、雅虎是老二。在 IT 服务领域,IBM 是老大,惠普和太阳是老二、老三。虽然每个领域的领头羊占得市场份额不尽相同,但是通常都是比其他所有公司的总和还多。

当一个市场还处在群雄争霸的时期,一个商业模式适合这个市场,并且在技术上、管理上和市场上综合占优势的公司,无疑最有可能成为竞争的最终胜利者,并成为行业的领头羊。当市场上一旦诞生了一个新的猴王,它就成为了这个市场规则的制定者和解释者,这时,市场就不可逆转地向着有利于这个主导者的方向发展。其它公司即使在技术上、管理上或者其它方面有一点优势,都不足以抵消主导者在规则制定和解释方面的优势。靠着制定和解释规则,在很短的时间里这个王者就占了这个领域在全世界的大部分市场。

让我们通过微软和苹果的例子,来了解一下制定规则的作用。当微软占领了 95% 的微机操作系统市场份额后,软件开发商专门开发苹果软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设计和生产一种只能在 5% 的公路上跑的汽车。几天前我和圣地亚哥加州大学一位研究计算机安全的教授讨论信息安全的问题。我们在谈到以往的基于 Unix 内核的操作系统,比如苹果的OS,通常比微软的安全时,他向我介绍说,新的微软操作系统 Vista 现在已经比苹果的操作系统和 Linux 安全得多(我多少有点惊讶)。但是,微软的 Vista 仍然比苹果的操作系统容易受到攻击,因为后者的数量(或者说市场占有率)太小,以至于制造计算机病毒和间谍软件( Spyware )的人“懒得”去攻击苹果的计算机。这对苹果公司和苹果的用户是一条悲哀的好消息,它说明微软在操作系统上的统治地位多么强,就连造毒者都必须造微软的毒。事实上,苹果在早期一直标榜自己的产品在技术上和性能上比微软的强,现在连它自己都不觉得这是卖点了, 另辟蹊径地追求酷了。

当整个行业都开始遵守微软制定的规则时,全社会就出现了各种各样靠微软吃饭的人。有编写、翻译、出版和销售 Windows 编程书的人(只要到各个书店科技图书的柜台前看一看有多少这类的书就有体会了),还有从事各种微软软件培训或者微软证书考试复习的“专家”(只要在媒体上看看有多少这种广告就行了)。大家还能举出很多类似的例子。改变微机行业的规则意味着这些从业人员的失业,他们就会首先跳出来反对新的规则并且力挺微软。这样,微软在微机领域的王位就变得几乎无法撼动了,至少不是在技术上能撼动的。同样的道理,Google 也养活了无数做网站优化的人——这些人把各种网站优化成最适合 Google 的排名。如果一夜之间出来一个新的搜索引擎要挑战 Google,不论它是否比 Google 好,这些人马上会出来反对。即使像思科公司那种不直接和终端用户打交道的公司,对社会的影响也远不止是卖一些网络路由器那么简单。当一个思科的证书成为求职的敲门砖时,整个行业的从业人员不可避免地必须掌握其相关技术,你可以想象这时思科的地位便稳如泰山。甲骨文的情况也和思科类似。

在通信领域,规则比技术更有利于一个公司占领市场。随着奥运会的召开和苹果第二代电话 iPhone 的推出,第三代手机又成了一个热门的话题。主导第三代手机技术的公司不是热门的 iPhone 制造商苹果公司,也不是今天最大的手机厂商诺基亚,而是曝光率并不高的高通公司( QualComm )。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讲,高通公司是第三代手机和无线通信的规则制定者。虽然第三代无线通信的技术CDMA早在越战时就为美军使用,并且全世界掌握该技术的人非常多,但是将CDMA用于手机通信的最早解决方案( CDMA2000 )是由高通公司提出的。CDMA2000 很快便成为了国际标准。高通公司通过专利保护几乎堵死了任何绕过其专利的解决方案,进而达到了主导3G手机市场的目的。高通公司做事一向很霸道,专利费极其昂贵,它向每一个手机收四到八美元,超过一部手机所有芯片能带来的利润。这就逼着日本、欧洲和中国不得不搞出了自己的 CDMA 标准 WCDMA (日本和欧洲)和 TD-SCDMA (中国)(后来美国又加进了一个 WiMax ,这样全球共四个标准,但是现在大部分人认为 WiMax 属于第四代 4G 的标准)。这些后来的标准在技术上超过了高通公司的 CDMA2000 解决方案。但是,整个 3G 市场仍然被高通抢了先机。一方面,高通的 CDMA2000 以两倍于 WCDMA 的速度发展,另一方面高通公司在 WCDMA 中抢占了专利总数的大约 30% ,而且是最关键的专利(具体数字不是很准确,大致在这个范围)。欧洲以诺基亚公司为首的工业界也拥有大量 WCDMA 的专利,它们联合了高通公司的竞争对手博通公司( BroadCom )试图挑战高通的权威。高通公司采用擒贼擒王的办法先制住诺基亚,和后者打了很多年专利官司。最后,高通公司威胁不再做 WCDMA 的芯片,这样它将以WCDMA专利的净拥有者身份阻止诺基亚进入 3G 市场。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做法,但是高通公司输得起,因为它已经拥有了很大的 3G 市场,而诺基亚既不能绕过高通公司的专利进入 3G 市场,也不能从此放弃3G这个新兴的市场,它根本输不起。结果诺基亚不得不低头,今年七月二十五日,两家公司达成和解,高通公司将专利费做了下调。即使下调后,诺基亚仍将支付给高通公司巨额的专利费(细节没有公布,据估计诺基亚在今后十五年内,每部手机仍将付给高通几美元),高通公司从此将在WCDMA市场上唱主角。当天原本是高通公司公布业绩的日子,高通公司临时通知媒体业绩公布时间将推迟几小时,敏感的华尔街已经感觉到高通公司很可能搞定了诺基亚,股价在盘后大幅上涨。果然,几个小时后高通公司公布业绩时宣布了这个好消息,股价猛涨了近 20%。而它的竞争对手博通公司的股价则一落千丈,标志着整个行业挑战高通的失败。虽然在欧洲、日本和中国,各自的手机厂家和运营商占有先天之利,但是其 3G 无线通信至今依然在高通公司的阴影下运作,因为后者的标准已经成为行业普遍遵守的规则。中国政府已经投入了数千亿人民币扶植自己的标准,但现在看来阻止高通主导中国市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欧洲、日本和中国的政府进行强制性干预,高通公司制定的 3G 的游戏规则将越来越强化。

虽然微软在操作系统市场的优势和高通在 3G 市场的垄断是极端的例子,但是,即使在一般情况下,在一个成熟的市场上占有主导地位的公司仍然能独占 60-70% 的市场。在处理器市场上,英特尔一年有近 400亿 的销售额,而第二名 AMD 仅有 60 亿。在网络设备市场上,思科销售额高达 400 亿,是它的对手华为( 100 亿)和 Juniper ( 40 亿)总和的三倍。

IT领域的这种特有现象,在传统工业中很难看到。在石油领域,尽管埃克森美孚( Exxon Mobil )每年有高达四千亿美元的营业额和同样高的市值,它在世界石油市场连10%的份额也占不到。在汽车工业中,无论是昔日的霸主通用汽车还是新科状元丰田汽车,近三十年来也从来没有占有过世界市场的 20% 。在金融、日用品、零售业等诸多领域也是如此。因此在这些领域并不存在一个主导公司,各个竞争对手之间应该说是各有千秋。

为什么在信息产业的公司比传统工业的容易形成主导优势呢?这里面有两个关键的原因。首先是不同的成本在这两种工业中占得比例相差太大。传统行业研发成本低,但各种制造成本和销售成本是非常高的。研发成本可以通过规模经济来抵消,而制造成本则不能。传统工业扩大一千倍生意通常意味着同时增加几百倍的成本。以石油工业为例,最主要的成本是获得油田的成本。由于地缘政治的影响,美国的埃克森美孚公司获得俄国油田开采权的成本要比英国石油公司( BP )和英荷壳牌( Shell )高得多。因此埃克森美孚到一定规模后进一步扩展的成本就非常高。在汽车工业中,制造成本(还不包括研制、市场和销售)占汽车售价的一大半,即使销售额增加了一倍,也提高不了多少利润率。总的来讲,一个汽车公司要扩大一倍营业额,基本上意味着公司规模要扩大一倍,建大一倍的工厂,雇多一倍的人。这时公司就不可能有它规模小的时候效率高,利润率甚至可能下降。因此它扩张到一定规模后也会慢下来。

科技领域则大不相同,制造的成本只占营业额的很小一部分而研发成本占大多数。对微软和甲骨文来讲,制造一份软件拷贝的成本和一百万份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这两家软件公司的毛利润率高达 80% 以上。即使是以硬件销售为主的思科公司和英特尔公司,毛利润率也高达 60% 和 50% 。而在传统行业的通用汽车公司GM,2007年的毛利润率不到10%,就连世界上效益最好的丰田公司也不过 15% 左右。如果单看毛利率,科技公司的利润率可以用“惊人的暴利”来形容了。但是,科技公司的产品研发成本摊到每个产品上并不低。如果能扩大一倍的市场,就能将这部分主要的成本降一半。这时候一个科技公司并不需要更多的雇员,效率依然保持不变,总的利润率就上去了。

虽然生物制药公司和信息科技公司一样有着低制造成本的特点,但是世界上没有一种万灵药能治所有的病,甚至对于同一种病也不存在一种药能医治所有的人,因此就有很多大的生物制药公司并存。它们每个公司专门研制针对不同疾病的药物。因此前面所讲的主导性的公司在生物制药领域并不存在。

其次,信息产品的生态链各环节之间的耦合性非常强。一个个人计算机用户一旦使用 Windows,在上面安装了各种软件。即使一个竞争对手推出了十倍好用的操作系统,他也很难转而采用新的操作系统。同理,一个大公司或者政府部门,一旦选择了微软的操作系统,就很难放弃。当一个操作系统开始在市场上领先竞争对手,在整个生态链中它的下家就越来越多,在其操作系统上可用的软件就越来越多,使得其他孤军奋战的竞争者很难赢。这样主导的科技公司就很快占领了全球市场。在传统工业的生态链中,这种耦合关系非常弱。一个汽车公司这一次选择了米其林( Michelin )的轮胎,下次完全可以选择火石( Firestone )的。而对于客户也是一样,某运输公司这次买了一批福特的汽车,下次如果通用的好,它可以马上换成通用的。

再次,不同用户对传统商品比如汽车的品味不同,对性能的要求也不同,使得它很难做到赢者通吃。一百年前,亨利福特试图用一种汽车(T型车)统一市场,事实证明这是行不通的。即使是日用品,有人喜欢强生( Johnson & Johnson )的,有人喜欢保洁( P&G )的,因为它们不太可比。对于科技产品,虽然不同公司的同类产品可能有所不同,但是,这些区别不足以左右主流用户的选择。对于主流的用户来讲,科技产品的性能指标是硬性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因此基本的功能、合理的价钱和良好的服务是他们选择一种科技产品的原则。没有人在意思科的路由器和华为的路由器哪个外观更好看,也没有多少人清楚微软的制表软件和莲花公司的有多大区别。这使得科技公司很容易做到强者愈强,直到赢者通吃。

信息科技公司通常用很短的时间就达到了传统公司半个世纪才能达到的市场规模。英特尔和微软从上市起用了十年的时间确立了它们在微机领域的霸主地位,并达到百亿产值,而思科上市后只用了五年左右的时间就主导了网络硬件的市场,并达到百亿产值。Google 更是在上市的第二年就超过了雅虎一跃成互联网的老大,第三个年头就进入了百亿俱乐部。

虽然理论上讲,取得市场主导地位的公司可以通过恶意竞争和收购几乎百分之百地占领一个市场,但是当它占到 60-80% 的市场时,它的扩张基本上就到头了。这里面固然有作为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公司在某个局部领域( Niche Market )做得比主导公司好的原因,比如苹果的图形界面和动画制作软件对艺术家来讲远比微软的同类产品好,更主要的是各大科技公司自觉遵守的风险控制原则和美国联邦政府对商业垄断行为的严格限制。

作为一种技术产品下家的公司,比如惠普和戴尔是英特尔的下家,为了保证自己的长期货源不会被一家公司所垄断,通常会按一定比例同时采购两个上家的产品,即使一个上家给出的条件比另一个好。因此,我们看到惠普、戴尔和联想等公司总是既卖采用英特尔 CPU 的计算机,也卖 AMD 的。有些时候,一种产品无法同时选用两个公司的器件,比如苹果的 iPhone 每一代只能有一种处理器芯片。这时,公司就会在这一代产品中选某个供货商的,下一代选它竞争对手的。大部分公司和政府部门在大宗采购的选型中,常常是这一次选择公司甲的(比如思科的),下次选择公司乙的(比如 Juniper 的)。

当一个主导公司非常强势,上述方法也无法阻止其垄断的形成时,竞争对手只好求助于美国的司法部和欧盟的反托拉斯委员会出面解决问题了。因此,聪明的主导者会让出一些市场给第二、三名,以免惹上反垄断的麻烦。通常 70% 是一个魔法数字。一个主导者愿意强调自己是行业的领导者,这样可以给投资者和用户信心,但是永远会否认自己有垄断地位,以免给自己找麻烦。它们在提交到证监会和其它政府部门的官方文件中甚至会列举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竞争对手,表示自己在公平竞争。比如微软在 2008 财政年度的年报中,居然把盈利只有它二百分之一的 Earthlink 公司(估计 99% 的中国读者都没听说过这家小公司)列为它的竞争对手写入到它给证监会的文件中。

这样,在多方面扶植下,尤其是IT业界人为的帮助下,扶植出一个能稍微制约主导公司的老二(或者还有老三),它甚至可能占到 20 - 30% 的市场。再剩下的一点市场就给众多小公司去瓜分了。

读者们也许已经在思考:当一个主导公司一直占领某个市场 70% 的份额,并且对第二名保持一定优势时,它岂不是将这个市场变成了它的万世基业了么?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随着产业的变革,一个主导公司不可能靠着吃老本而成为百年老店。在道琼斯工业指数中最早的三十家公司,现在只有五六家还在今天的三十家列表中。在科技工业领域,一些内在的规律加速了它的新陈代谢。

第二节 诺威格定理

Google 研究院主任、美国计算机协会(ACM)资深会员(Fellow,中文有些地方翻译成会士)、人工智能专家彼得·诺威格博士(Peter Norvig)讲,当一个公司的市场占有率超过 50% 后,就无法再使市场占有率翻番了。这几乎是任何人都懂的大白话,但是却道出了许多跨国公司兴衰的根源。

和人一样,一个公司也有成长的青少年期、稳定的中年期和衰退的老年期。当一个公司刚刚兴起时,它很有朝气,又有领先的技术,市场占有率却很小。整个世界对它来讲几乎是无限大,它只要干好自己的事,就能不断占领市场,以几何级数成长,根本不用担心成长的空间的问题。用辛弃疾的话讲,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但是,当它占领了大部分市场时,它的成长就受制于整个行业的发展了。而华尔街依然期望着这个新兴公司不断创造奇迹。这时候,该公司就必须寻找新的成长点,才能不断超越华尔街的预期,公司就不得不天天为营收忙碌(如果达不到预期会怎么样,我们以后会谈到它的严重后果)。和传统的工业不一样,一个科技公司非常容易早熟,可能用不了几年就成长到饱和状态。

让我们通过 Google 的例子来看一看科技公司达到饱和状态是多么的快。在山景城 Google 总部四十二号大楼二楼的墙上有一张一米高、几米宽的大图,它是参观 Google 必看的一景。图上画的是从 1999 年以来到 2004 年 Google 上市时为止 Google 搜索流量的增长。那是一张非常漂亮的以几何级数增长的曲线。图上横向是时间,纵向是搜索量。从 1999 年到 2000 年,搜索量增加了十倍,曲线的顶部就要突破了纸的高度,因此不得不将曲线的比例缩小十倍。但是,很快,几个月翻一番的增长速度又使得曲线不得不此按比例再缩小十倍,如此几次,直到 2004 年 Google 上市后不能再公开自己的流量为止。

Google 刚成立时每天只有几万次的搜索量,这个数量即使涨一万倍也不会对市场有很大影响。拉里·佩奇亲口对我们讲,他最初的梦想不过是把 Google 办成一个盈利上亿美元的公司。但是,Google 的发展比佩奇自己的梦想还要快得多。Google 成立后没有多长时间,搜索量就涨了上百倍,达到百万级。当时Google主管工程的副总裁乌尔斯·霍尔茨(Urs Hoelzle)还专门发了封庆贺的Email。当时 Google 只有个位数的服务器,霍尔茨需要自己监管这些服务器。没过两年,Google 的搜索量又长了百倍,Google 自己也长成了一个婴儿巨人(Baby Giant)。到 2002 年,它不仅成为世界上最流行的搜索引擎,而且同时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门户网站雅虎和美国在线提供搜索服务,估计占到了全球流量的一半。在 1998 年到 2002 年这四年间,Google 的增长主要靠抢占市场份额而获得。但当 Google 签下了和美国在线的搜索合作合同后,全世界几乎就剩不下大的市场份额可以占领了。这时,新加入 Google 不久的诺威格指出了上述朴素而又经典的定理。所幸的是,Google 的整个管理层已经未雨绸缪地看到了危机。Google 从搜索广告进军和内容相关的网络广告(Ad Sense for Content)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今天,后者的营业额已经占到 Google 整个营业额的三分之一。

今天,刚十岁的 Google,在全球搜索市场的占有率已经超过了 50% (根据 Comscore, Nelsen 和 Hitwise 等第三方公司的提供的数据)。Google 从搜索业务带来的营业额的增长很大程度上已经受制于整个互联网上商业的增长。Google 的增长率也由早年的每年翻番,到前年 2006 年的 70%,去年 2007 年的 50% 和今年统计到第二季度的 30%。因此,这个时候像 Google 这样的公司发展的关键是开拓新的增长点。

对于在一个全球某个领域占主导地位的公司来讲,如果不能较早地预见到市场的饱和性(或者回避这个问题)是很危险的。当年朗讯公司已经占了美国程控交换机市场的大半江山,它依然梦想着在这个已经开始萎缩的市场上做到快速成长。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朗讯公司采用回避问题的方式,自己创造出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虚拟市场:它将设备卖给根本还不上钱的公司。从短期效果看,朗讯公司向外公布的营业额上去了,虽然一大笔钱还只以应收款项出现在它的财务报表上,实际并没有进账。但是当 2000 年后这些钱真的收不回来的时候,朗讯公司就彻底垮掉了(同样的错误非科技公司也会犯, 以世界第一大银行花旗银行为首的金融公司为了达到高速成长的目的,贷款给根本无法还贷的客户,导致几千亿美元的贷款成了坏账不得不报亏损,而且这个黑洞至今看不到底)。

诺威格定理决定了在一个市场占有主导地位的公司必须不断开拓新的财源,才能做到长盛不衰。到目前为止,开拓新的财源有效的途径只有两条,而胡乱的尝试倒有无数多种。被证明是可行的途径包括“扩展”(Leverage)现有业务和转型。Google 从基于搜索的 Adwords 广告扩展到基于内容的 Adsense 广告,微软从操作系统软件 Windows 扩展到应用软件 Office,都属于成功的扩展。而 GE 从一个电器公司转型到一个传媒和金融公司则是成功的转型。扩展适用于在自己特定的领域的业务趋向于饱和,而更大的相关领域还有很大扩张空间时,比如搜索广告趋于饱和,而整个互联网广告市场的潜力依然很大时,才有扩展的可能。后者适合于整个大的行业发展已经饱和,扩展的空间已经不存在时。

扩展是一个公司把它现有的技术和商业优势用到相关的市场上去。我们不妨再以 Google 为例看一看一个成功的公司如何通过扩展的办法来摆脱诺威格定理的宿命。Google 在广告业的技术优势是它的广告系统投放准确率好而且高度自动化,它的商业优势在于它是全世界最大的广告商网络之一。有心于 Google 动态的读者可能已经注意到,Google 在两年前收购视频网站 YouTube,一年前收购可用于 YouTube 广告的双击公司(DoubleClick)。与此同时,Google 于2007年牵头成立了基于开源 Linux 的手机联盟,代号为 Android。所有人都看出这是 Google 将业务从互联网扩张到手机的信号。有些评论认为 Google 这几年没有专注自己的核心业务,过于注重扩张。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 Google 的扩张实际依然围着互联网广告业务进行,而且从技术上讲,无论是 YouTube 上的视频广告,还是手机上相应的广告,都还只是 Google 现有技术在相邻领域的推广。Google 的广告投放技术既然能用于互联网,改造后就有可能用于传统媒体。Google 已经有了众多的广告商,他们以前通过 Google 在互联网上做广告,以后也有可能通过 Google 在传统媒体和新的工具(比如手机)上做广告。显然,Google 的所做所为没有超过原有的广告工业。它并没有致力于像 Apple 那样开发消费电子产品,或者经营 NBC 那样的传统媒体。扩展的前提是相近领域有可扩展的空间,Google 的情况正好符合这个前提,所以它采取扩展的策略。

在工业史上,这种成功的扩展非常之多,比如微软从微机的操作系统软件扩展到微机的应用软件,惠普从小型机扩展到微机,迪斯尼从少儿动画片扩展到传统影视和娱乐等等。扩展可以最大程度地利用公司原有的经验和优势,使得它们在新的领域很快地站住脚。但是,当一个行业已经进入老年期,无从扩展时,这个领域领头的公司要想继续发展甚至只是生存,就不得不转型了。

转型做起来要比扩展难的多。在工业史上,转型失败的例子比成功的多很多。首先,转型的大方向就不容易找。其次,即使转型时找准了方向,但是在执行过程中失败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在失败的例子中,最经典的例子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向电子和航空领域失败的转型。

大家都知道通用汽车公司是美国最大的汽车公司,占美国一半以上的汽车市场,并且在半个多世纪里一直是世界上销售额最大的公司,直到近二十年开始走下坡路为止。但是,可能很少有人知道通用汽车公司在电子和航天领域一度有过比较成功的经历,并且一度是全球卫星制造业的领头羊,因为通用汽车的这些部门今天已经不存在了。在很多美国读者可能家里使用的是 DirecTV 的卫星电视服务,这是美国乃至全球最大的卫星电视网。而 DirecTV 过去不过是通用汽车电子部门休斯电子公司下面的一个部门而已。

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美国的汽车工业几乎无发展可言了。不用说高速成长,就连维持现有的利润都成为奢想。一九八五年,还没有江河日下的通用汽车迈出了正确的一步,以五十亿美元的价钱成功地收购了休斯航空公司(Hughes Aircraft),并和自己的电子部门德尔克电子公司(Delco Electronics)合并成休斯电子公司。休斯电子公司很快成为了全世界卫星制造和卫星通信的龙头老大。年长的读者也许记得,1990 年中国长城运载火箭的第一次商业发射就是为休斯公司发射了亚洲一号通信卫星。从此以后,中国长城运载火箭多次将休斯公司为世界各国制造的卫星发射升空。从九十年代起,休斯公司一直是通信卫星制造的全球主导公司之一。1994 年,休斯电子公司推出了卫星电视服务 DirectTV,并在合并了泛美卫星的电视服务后,成为全球最大的卫星电视服务商。同时,休斯公司还是美国四大雷达制造商之一(其余三家是洛克希德.马丁、雷神和诺思罗普·格鲁曼),因此经常收到美国政府和军方的大额订单。除此以外,休斯公司还是世界上最大的企业级卫星通信服务业务的提供商,它的客户包括沃尔玛等众多跨国公司,这些公司为了实现全球各部门之间的通信,采用休斯公司基于卫星通信的服务。毫无疑问,当通用汽车公司自己的业务陷入困境时,休斯电子的业务却蒸蒸日上。

九十年代后,美国汽车制造业受到日本公司(主要是丰田和本田)的冲击,江河日下。这本来正好是通用汽车公司出售汽车品牌(比如它的卡迪拉克当年还是很值钱的品牌),转型到电子和航天领域的好时候,但是,通用汽车却做出了相反的决定,不断出售赚钱的电子部门,用获得的现金来补贴它毫无翻身希望的汽车制造,这无异于杀鸡取卵。一九九七年,通用汽车将休斯公司的国防工业部门,包括飞机和雷达技术部门卖给了军火商雷神公司(Raytheon),2000 年,又将卫星制造业务卖给了波音公司,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听说长城火箭发射休斯卫星的新闻了。2003 年,通用汽车将休斯剩余的部门包括最大的业务 DirectTV 卫星电视卖给了默多克的新闻集团(News Corp),作价仅二百亿美元。至此,通用汽车从世界卫星和通信技术领域彻底消失了。

新闻集团收购休斯公司后,只留下了 DirecTV 卫星电视服务,而将其它一些小电子部门,包括为企业提供卫星通信服务的休斯网络系统陆陆续续地卖掉。然后将 DirecTV 重新上市,现在仅这一部分市值就高达三百多亿美元,而且盈利可观。而通用公司自己,经过了几次输血,仍然不死不活,现在市值只有不到六十亿美元(今年第二季度亏损了一百五十亿美元),也就是当年它子公司休斯电子一个部门 DirecTV 今天价值的五分之一。通用汽车失败的根源在它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它一直认定自己是个汽车公司,一定就要以汽车公司为主。这好比在围棋盘上,通用汽车有一条经营了很长时间却已经没有气的大龙,和一片布局完美可扩展空间大的实空,通用汽车总是舍不得牺牲掉自己经营多年的大龙而错误地放弃前景看好的实空,最后满盘皆输。

成功的转型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比如通用电气就经常干这种事。在这种乾坤大挪移的过程中,一个公司的根子或者说基因需要改变。而改变公司的基因和改变人的基因一样困难。我们在下一节中会介绍基因决定定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公司的基因几乎决定了它转型的失败是必然的,成功反而是偶然的。当然,这些奇迹却又总时不时地发生。

一个公司开拓新财源失败的尝试多如牛毛,我们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最常见也是最糟糕的情况是,一个公司找不到新的市场,眼睛只局限于现有市场,而且总觉得别的公司盘子里的蛋糕比自己的大,以自己的劣势去争夺别人盘中之餐。就好比国际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想在高尔夫球场上战胜老虎伍兹一样,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由于精力分散,这些公司有时反而可能丢掉了自己的优势。一旦大的经济环境不好,公司的扩展会全部失败,甚至丢掉了自己的基本盘导致破产。

每当我们回过头来评价一个公司兴衰时,我们并不难找到原因。但是,作为当时的决策当事人,在当时的环境中很难做出完全正确的判断。即使看清了方向,也常常很难执行自己的意图。为什么一个公司转型就那么难呢?


发表者:Google(谷歌)研究员 吴军

新年开篇:金融危机与我们的生活(Financial Crisis and Our Lives)

本文从假期开始前就开始酝酿了,起因是找工作中遇到的金融危机的重大印象。在机场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期财经年刊,专题就是2009的预测与战略,在家呆的几天发现媒体上到处都是这方面的讨论。经济学界的分歧已经变得公开,克鲁格曼在他的这篇翻译)《纽约时报》的专栏中,直指其他的经济学家们是老派的糊涂蛋。各种经济学家之间的争论好不热闹。作为即将踏入职场的新人,估计以后上班之后就没时间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了。本文姑且算作这段时期对相关资料的总结与思考。

本次金融危机的根源,按照官方说法,就是:欧美金融机构在金融自由化、全球化刺激下,偏离原有的金融中介业务,为追求高回报、运用金融技巧和高杠杆率,过度涉足高风险的证券化商品和金融衍生品交易。而一旦信用链条断裂,无一例外地会背上严重不良资产。给美国消费者罗列的罪名是,他们毫无储蓄意识,挣的比花的多,二十年前开始花未来的钱,十年前开始花别国人民的钱。因为有钱,他们以世界百分之五的人口消耗全球百分之三十的能源,还因为疯狂买房,堆积起六十年来最大的泡沫,终于将全球经济拖进泥沼。

回想2007年3月中旬,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危机爆发。全球一片惊呼,但我们不能理解美国人过于“超前”的消费模式,认为绝对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话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美国老太太没等升天堂房子就被收回去了,真是晚节不保啊。专家预测该危机会逐渐加重,并最终影响到中国。但出于地理上的距离以及对所谓“专家”的不信任,并没有非常在意。且认为美国作为世界最先进的国家,具有发达的金融工具,不会被小小的危机击倒,调整调整就接着上道了。“危机基本开始稳定,影响的扩展速度在减慢,始终处于可控状态,并未对金融市场和美国经济造成重大挫折。美国政府的危机处理能力是卓有成效的”之类的言论符合美国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言犹在耳,不知不觉,危机就来到了我们身边——专家们是对的。

2008年9月,随着雷曼银行的倒下,形势急转直下。危机进一步扩大,人们已经不再关心哪些房子如何处理了,因为危机已经扩散到了整个金融领域。打破了人们挂在嘴边的不可能,突然间发现“那么大的公司政府不可能看着死的”也不是那么肯定。同时表示前一阶段的政府拯救计划失败,政府“能担负起责任”的承诺落空。同时也说明这次的窟窿绝对够大。一时间人人自危,谈起危机的预期也谦虚慎重了很多,再也不说一切尽在控制之中的话了。银行收缩银根,进一步影响到其他领域。未来仿佛一下子变得灰暗。

然后我们发现,中国并不是这次危机中的安全岛。进入十月,一下子感觉气氛紧张了起来。原来搞的轰轰烈烈,最早启动的如斯伦贝谢等外国大公司一下子变得羞羞怯怯,招聘名额怎么也下不来,最后不了了之。其他的企业也纷纷缩减招聘的规模或是根本就不招人了。接下来,不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公司倒闭裁员消息不断,才发现虽然我们拥有世界最高的储蓄率和外汇储备,在这次危机中一样不能独善其身。引以为傲的“中国模式”本身也存在问题。

对这个事态的发展,我目前的认识是这样的,所谓贷款,其基本特性就是今天花明天的钱。借次级贷的人本来买不了房或是要多少年之后才能买得起房,但是从银行贷款,他们现在就可以买得起房了,代价就是比通常要高的多的利率。银行通过提高贷款利率,也是从中有得赚。但是银行还是不满足,因为它要拿到这个钱得等到还款日期到的那天(比如说,二十年),分期还款的话怎么着也得等到十年之后。它等不及,于是把购房者放在他这里的借条以较低的价格卖给第三方,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交易:对于银行来说,它不用等上二十年就立刻回本还拿到利息了,可以再贷给其他人;对第三方来说也有利,因为他本身没有发贷的权利,现在可以买到了高于平均利率,有银行担保的债券,他已经很知足了,而且也没说不能把这个债券同样打包卖给下一个接受的不是?(实际上他们就这么做了);对消费者来说更是有利,作为最大的消费品房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有了闲钱可以用于其他的消费,而且同样的经验可以用在其他的方面,贷款消费成为生活习惯。同样的模式可以扩展到生产领域,本来要三个月半年之后才能开工的项目从银行借钱现在就可以开工,年底就可以创造利润了。

整个链条运行的基础就是保证债务能够按时偿还,因为财富是无法凭空产生的。银行就如同一个杂技演员,手中握着一个球,其他的球都在空中飞着,必须按照顺序快速的接住落下的球同时将手中的球抛出才能保证整个循环的顺利进行。一旦顺序错误或是手不够快,大多数球都会落到地上。在高西庆的文章翻译)中有另外一个镜子比喻:所有的镜像都是原像在镜子中的反射,一旦在某个地方,镜像被遮断。剩下的所有镜像就将不复存在。人们突然发现本来未来预计能拿到的钱拿不到了,为了能生存下去,只能省吃俭用,从现在的钱中拿出一部分,留到那个时候花,否则就有可能饿死。这个窟窿已经有多大?有份数据说美国的房地产缩水50万亿美元,即使去除泡沫,剩下的数字也相当庞大。难怪所有的经济学家都悲观地预测危机尚未见底,相比之下几千几万亿的财政补助实在是杯水车薪。

如何面对这次危机?对金融危机,当前的主流观点是危机尚未见底,可能带来的各种严重后果还难以预料。但我的看法还比较乐观的,主要国家已经开始商讨应对危机,意识到需要增进合作。但同时也应该记得可以说所有中国大陆人都没有经历金融危机的经验,大部分还是相信国家能摆平一切的,但是从政府主脑以及智囊谨慎的措辞(如百年一遇、危机尚未见底)中可以看到与以往的报喜不报忧的特点相悖,或许说明危机的严峻,中国是早于还是晚于西方开始复苏也是个没谱的事。结束的时间难以预料,估计要到下半年才能判断出一下药是否对症的端倪,全面复苏最快也需要另外12-18个月的时间。

这次金融危机,适逢走上工作岗位,要做好面对困难的准备,尽快让工作走上正途。一方面尽快提高英语水平,另一方面针对工作内容,弥补知识体系上的漏洞。养成行之有效的学习和生活习惯并坚持下来。

学习财务金融方面的知识,这是找工作过程中的教训:经济危机发生的时候没有引起注意,危机来到身边了也浑然不知,面对危机需要提供判断发现两眼一摸黑,对未来的预期也无从下手。以前认为随着社会发展,分工细化,个人只要钻研自己领域的知识就可以了,每个人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整个社会就会平稳运行。可是金融危机让我们发现,那些经济学家和金融官员们自己内部也充满了争吵,甚至有出于自身利益向社会提供错误信息的情况。偏偏经济问题与个人息息相关,马虎不得。不得不把注意里转移一部分到这个领域,至少能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能够读懂材料,对未来的提供一些判断。虽然增加了一定的成本,但也莫可奈何。

踏入职场之初就遭遇金融危机的机遇是十分难得的,至少此时的成本还比较低。百年一遇的规模又意味着未来几年应该是一种向上的态势。本次危机如同一把手术刀,将经济运行多余的东西割掉,直接将最本质的东西暴露在我们面前,提供了一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